“嗯……我觉得像吃饱了撑……呃,积食……?”
谢耀难得停下手里的活,用一种感情复杂、难以名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肠扭转,记住了!”
陈瑞和脸一红,随即又问道:“那……谢老师,肠扭转不是很凶险的么,您怎么就让他走了?”
“凶险?我且问你,肠扭转最怕什么?”
“是……绞窄性肠梗阻……?”陈瑞和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肠梗阻的表现是什么?”
“痛、吐、胀、闭,也就是腹痛、呕吐、腹胀、停止排气排便,发展成腹膜炎会出现腹膜刺激征,也就是腹部压痛、反跳痛和腹肌紧张。”只要不是结合病例,只问书本的东西,陈瑞和其实还是有底的。
“嗯,所以你看,这个病人一查体,腹软,无压痛无反跳痛,说明没有腹膜炎;肠鸣音正常,他自己说还能放屁,说明肠子很可能没堵,我估计是肠子自己转回来了……”
“自己转回来了?”陈瑞和很惊讶,“还有这种事?”
“不管他从哪个工地过来的,这一路颠颠簸簸肯定少不了,有些肠扭转的是可以给颠回去的。”谢耀满不在乎地把哇哇哭的娃娃抱在手里,笑了笑:“美包包,哭得中气十足!”
又对愣在一旁的陈瑞和说:“有时候他自己颠不过来,我还得专门给他颠一颠呢,这叫‘颠簸疗法’——你还在这干啥呢?赶紧跟护士说一声,留意着刚才那个肠扭转病人放屁拉屎的情况,别真出来绞窄性肠梗阻!那边在嚷嚷什么?去看看!”
“是!”陈瑞和忙不迭地跑开了。
毕承被送到的时候,正赶上这最乱的时候。
“水……”陈瑞和给毕承接诊的时候,还没问病史就听到毕承呻吟了这么一句。
“这个伤员怎么回事?”
担架员简单地把毕承受伤的经过说了一通,并且嘱咐道:“既然是连队要树立英模,这伤员的手指就是政治任务,拜托了。”
“政治任务”四个字重若千钧,大家心里都有数,陈瑞和心下一沉,点了点头,开始查体。
“毕承同志!毕承!”陈瑞和叫了几声伤员名字,毕承微闭着眼,没精打采地应了几声,接着要水喝,陈瑞和便拿了一瓶盐水给他喝了几口。
“这不太对呀……”看着毕承蔫蔫的样子,陈瑞和有种不祥的预感,看了一眼毕承胸口包着的、已经被染红的三角巾和能滴出血的担架,伸手去搭脉。
“表情淡漠,嘴唇发白,手是湿冷的,脉搏细速,口渴……”陈瑞和心里越来越紧张,向护士喊了一声:“低血容量性休克!准备输血!”
担架员看着不对,问道:“小大夫,这手指……”
“什么手指……先保住命再说吧!”陈瑞和打断他的话说道,“伤员出血太多,再不赶紧抢救命就没了!你们俩,知道自己什么血型吗?”
“血型……?”两个担架员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陈瑞和有点烦躁:“听说过输血吗?现在人手紧,可能需要你们二位献点血!”
此次出征前,伏波军和国民军都查了血型,和名字一起制成布牌缝在军装上,以便受伤后迅速配血。担架队因为成分混杂,顶多是“老区”来支前的民工,还做不到人人查血型。
ABO血型的交叉配血试验需要的材料比较简单,有A型、B型标准血清和玻片就能做。虽然由于生物技术有限,目前元老院进行ABO交叉配血试验用的标准血清都是从特定的献血员那里获取的,但是这种不需要注射、仅用于体外试验的血清生产起来并不难——静置凝固冷藏后直接取出来就行了。
低温技术也已经不是问题,此前只有临高和香港有煤气冷库,广州光复后也逐渐开始推广了。因此元老院的血液保障系统其实已经基本建立起来了,目前真正意义上的血液保障单位已经有了两处:百仞血液中心和广东大区中心血站。
由于煤气冷库的建立,冷藏血液和冰盒、冰块建立起来的简易冷链在元老院统治的核心区域已经建立起来,目前两处血站都能进行采血、冷藏、交叉配血和常规输血的操作。发酵工业早就能够提供足够量的柠檬酸——也就是卫生口所说的枸橼酸,配合冷库,离体的血液能够保存近一个月的时间。
对于没有冷媒的穿越工业,冰箱的发明还是遥遥无期的事情,煤气冷库又不适合机动使用,所以依靠冰盒和冰块的运血车并不能覆盖多大的面积——这种粗陋的血液保障系统基本上只能保证伤员获得不到一半的生还几率。
除了冷链问题和交通问题,另一大重要的限制就是献血员的匮乏。
为了鼓励献血,热心于建立省港血站的林默天在广州启动了“献血补偿”的机制,不出意料地在卫生口和一些爱凑热闹的非卫生口元老们当中又掀起了一场撕逼大会——“卖血”!这可是个大爆点!
“让穷人当有钱人的‘血葫芦’,这是开历史倒车!严重的倒退!”
“绝对不允许在我们的土地上重现‘许三观卖血记’的人间惨剧!”
“鼓励卖血会导致‘梅毒村’的出现,对于社会稳定和帝国归化民健康都是严峻的威胁……”
“想挣钱想疯了吧,这可是真正的吃人血馍馍啊!”
刘三也觉得有点不妥,专程找林默天委婉地谈过这个事情。
“他们想在明末的广州搞无偿献血的想法简直是……naive!”林默天对反对启动“卖血”的意见嗤之以鼻,“就说在旧位面捐次精,精子库还得给你几千块钱的‘交通补贴’呢,在这个时空,给点献血补偿算得了什么啊?这个时代人普遍营养不良,你让他们献了血,还不让给人家吃顿好的、补贴点路费,像话吗?再说了,要推广献血输血,首先得让他们知道这个技术是什么。就凭他们的见识,不把采血输血当成妖法就算给足我们面子了。最好的宣传就是有大量的人能靠输血活命!广州不是临高,这么多的人口,需要用血的人不计其数,但是能理解输血是什么、又能自愿无偿献血的,一只手绝对数的过来。”
“咱们不是还能鼓励部队献血嘛。”刘三提议道。结合旧位面经验,部队可是重要的血源。
“是啊,这当然倒是,这时候能信我们话、知道献血输血不是作妖法的可能也就伏波军了。可军队就那么几个人头,咱们还能指望着这点人撑起整个广州城的用血需求吗?更何况我也不是想一直这么搞卖血,等两广的百姓都知道什么叫献血、输血了,再来谈无偿献血也不迟。”
刘三还想说什么,林默天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刘专员,我是什么人你也是知道的,血站的收入不可谓不高,但我可是一个银元都没往自己兜里揣过——挣了点钱还不都当元老院的卫生财政支持了嘛。咱们卫生口医院,医院、医院,现在是靠着您勉力支撑才能维持个收支平衡,有时候还不免得向刘市长打秋风。可咱们也不能老是跟组织提困难,光‘节流’不够,得自己想想怎么‘开源’啊。这‘输血补偿’其实没几个钱,但是带动起来的血源猛涨可是实打实的……”
听到这里,刘三不说话了:林默天说得客气,实际上大家都很清楚,卫生口目前基本上是赔钱赚吆喝,两广现在还在打仗,广州的财政状况本来就一直让刘翔龇牙咧嘴,血站创收不薄,能往卫生财政上补个窟窿,这是管事的各位爷都喜闻乐见的事——至于伦理上的争议,这点不和谐的声音在一片大好的局势中根本起不了什么波澜。
“就算有争议,谁还管得了元老院?这年代除了我们,还能有谁知道什么医学伦理原则?”林默天还在振振有词:“就说刘专员您立下的功劳,润世堂的那些药,上市前过了一二三期临床试验没有?当初试制的第一批粗制磺胺,不是连动物实验都没做就给慈惠堂的难民用了?按照他们的逻辑这事根本不能忍啊,可是当初这么有违伦理原则的事也没见谁出声,这时候倒跳出来了,纯属借题发挥、没事找事!”
听闻“润世堂”三个字,刘三胸中一动,随即点了点头,心里不禁想:这也就是技术条件达不到,要是有那个本事,这林默天敢去呼吁器官买卖合法化。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刘三也不是真的对卖血存在伦理方面的顾虑,所想的不过是这事在其他元老们口中的风评不太好罢了。
虽然相比于旧位面,血制品的需求量并没有那么大,但采血仍然不是个容易的工作。由于并不是随处都能做到采血和输血在技术上的分离,因此有些早已被淘汰的输血手术就不得不被重新拾起了。比较受欢迎的是“间接输血术”:用金属或者橡胶的管路把献血员的血管和伤员血管连接起来。而听上去更加凶残的“直接输血术”则是把献血员的血管和伤员的血管直接缝合在一起——这种风险高、难度大的原始技术连元老医师们做起来都皱眉头,所以即使它解决了管路中的血液凝固问题,推广度仍然不高。
“笔者想在此提醒的是,虽然我们的技术和旧位面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但就算是这样的技术,也已经达到了旧位面20世纪20年代的水平,甚至可能比这个水平还要超前。”林默天当初在论证前线血库可行性的报告中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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